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研学集萃·校友忆恩师(一):导师与蓍草 吾皆不能忘

2021-03-11  北京理工大学教授 姜楠 (兰大文学院92级硕士研究生)

    第一次听到蓍草这个名字是在硕士导师张崇琛先生的周易研究课上。

   我的专业是先秦两汉文学。八十年代研究生招生规模还不像现在这么大,一位导师每一级就带一、两个硕士生,上课地点也都在导师家中。有课那天,在食堂吃完早饭,带上记录本,我和另一位同门(兼室友)溜达到学校家属区,敲开灰色老楼三层的一扇大门。导师坐小沙发,我们坐大沙发,师生面对面开始上课。导师完全不用讲稿,但所述皆丰富清晰,我们在膝盖铺开本子做记录。导师身后有一排老式实木书架,每个柜子都装着对开的玻璃门。一些珍贵书籍所在柜子的玻璃门内侧还绷着洁白薄纱,柜门郑重地上了锁。导师讲着讲着,会从书架上取出提到的书给我们传阅。讲大衍之数,提及《周易》占卜所用物品与殷人的甲骨不同,是蓍草。我们对植物全无概念,便问:蓍草长什么样儿?学校里有吗?导师引了《易·系辞》蓍之德,圆而神,然后说:我研习《周易》有年,对筮占也多少懂得一点,但尚未见过这种颇具神秘色彩的植物。据说现今蓍草的生长地只有两处,一在曲阜的孔林,一在河南淮阳太昊陵后面的蓍草园。蓍草从此在我心里留下极其庄严却极其模糊的形象。

   硕士毕业论文写《诗经》,读到《曹风·下泉》冽彼下泉,浸彼苞蓍,传统朱注只云蓍,筮草也,《说文解字》把蓍归为蒿属,描述神奇:生千岁,三百茎,可以为卜策。唐代陆德明说得详细些:似籁萧,青色,科生。到了北宋《本草图经》,蓍草的样子终于变得丰富了:其生如蒿,高五、六尺。一本多者至三、五十茎。生便条直,异于众蒿。秋后有花出枝端上,红紫色,形如菊。用其茎为筮,以知吉凶,故谓之神物。学生时代蓍草留给我的最终印象是:一丛一丛地生长,大概找到一株就能集全占卜所需(因为《周易·系辞》说大衍之数五十有五),花开红紫,世所罕见。

   眼见真的蓍草,我已到当年我导师的年龄。

   每学期通识课讲到朱自清散文,往往适逢隆冬,我会和学生共读一段《看花》,提醒他们记得春天去校园里找找杏花、桃花、紫荆、西府海棠,验证佩弦先生文笔之精准:

      我爱繁花老干的杏,临风婀娜的小红桃,贴梗累累如珠的紫荆,但最恋恋的是西府海棠。海棠的花繁得好,也淡得好。艳极了,却没有一丝荡意。疏疏的高干子,英气隐隐逼人,可惜没有趁着月色看过。王鹏运有两句词道:只愁淡月朦胧影,难验微波上下潮。我想月下的海棠花,大约便是这种光景吧。

      一届一届的学生真的会在春天给我发来消息,行政楼前的海棠开了理教门口的紫荆果然贴梗累累如珠’”木桥旁边的山杏的枝干好”……有一年,学生成立了一个读书小组,名之荸荠庵(取自课上学的汪曾祺小说《受戒》),他们还成立了一个探花小分队,我参加了夏天清晨的某次校园探花之旅,见到蓍草。北湖北一大片紫叶李,林下有小路,路边散漫地开着各式各样的野花。青青同学发现一种不认识的,用手机识花小程序一拍,显示蓍草!我告诉学生这就是《周易》里用来算卦的那种蓍草,二十岁左右的小朋友们对着那两株陌生又似乎熟悉的植物赞叹不已,我更是异常惊喜。在夏日晨光里,伞房状白色花序近看像袖珍樱花,细细小小的蓍草哪有苏颂(《本草图经》作者)说的那么高,它简直像匍匐着,披针形的叶有羽状深裂,叶片边缘为锐锯齿,细密如蜈蚣脚,叶子长10厘米左右,也就1厘米宽吧。那天早上,我们有不少新奇的发现,比如桔梗、月见草、芙蓉葵、鼠尾草……但是,大家都觉得最耀眼的校园植物明星非蓍草莫属。对我来说,蓍草让我重新忆起在导师家上课的日子,那时我的导师正是我现在的年龄。

    每年都会去办公楼旁边看望蓍草,直到2019年春夏之交,那片随随便便长着野花的神秘园被不知什么人平整过了。晋傅元为蓍草写过一首赋,逮朱夏而修茂,暨商秋而坚贞,想到竟然都没观察过蓍草的瘦果,不知它是否结实如艾,也忘了数数一究竟能生长出多少茎,感到黯然。2020年夏,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去老地方,经过一个没有学生的春天,校园的花花草草恣意生长,但仍未见蓍草。《韩诗外传》有个小故事,说孔子出游少源之野,有妇人中泽而哭,因乡者刈蓍薪,亡吾蓍簪,弟子问有何悲焉,妇人曰:非伤亡簪也,盖不忘故也。是的,不能忘故。

    我的硕士导师张先生已届杖朝之年,去年刚写了一篇可爱的小文,题曰《阳台的乐趣》,记录自己绿化阳台,同时破解一些学术小难题的有趣经历。文中写道:我便托一位淮阳籍的学生代为搜求,她果然不负所望,竟从蓍草园中挖了一株带给我,随即植于阳台的花盆中。蓍草生长很快,不久便生出了若干枚新茎,我想这应该就是古人用以筮占的茎株了。据说一丛蓍草最多可长出50余茎,而用这样的蓍草占卜才是最为灵验的。不过我的这一棵蓍草,直到秋后也才只长有十五六茎,这或许是离开了本土的缘故吧。再仔细观看,蓍草的茎并不是圆的,而是呈六稜状;且每茎都笔直,绝少分杈。这也使它在筮占时极便分揲。现在这十余茎蓍草仍保留在我的书柜中,前些年讲《周易》时还拿出来让学生们传看过。

   文中的书柜,应该还是当年有着白色纱帘的对开门书柜吧,当我导师的学生,总是这么幸福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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